李萬裏聞言大驚，自己確實是向莫孤雁學過劍法，那是多年前的一次機緣。

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，李萬裏當時也不過十八九歲，第一次離開家鄉去長安參加科試。李萬裏與書童兩人行至夔州，李萬裏聽說夔門素有“夔門天下雄”之說，初次到此，難免心癢，便要去看。兩人在夔州安頓完畢，便找了一個當地的向導，沿著古道去了夔門。

夔門位於三峽瞿塘峽，赤甲山與白鹽山相對聳立，山勢險峻，但上得山來便可俯視奔流激蕩的長江，感受大河澎湃的豪情，這風景卻是其他地方不容易見得到的。

李萬裏見那赤甲山與白鹽山拔地而起，隔河相望，河水水流湍急，波濤洶湧，聲勢駭人，不禁有天地廣大小自身之感。在夔門游玩了半日，既是去參加科考，胸中自有一股雄心，看那赤甲山山勢險峻，懸崖高聳，便想要攀上去，有淩絕頂之意。又是少年心性，想到此處便攜著書童一起去，赤甲山高聳入雲，山路極為難行，要登頂起碼也得大半日，那向導本不願攀高，只是得了銀子也不好推脫，口中只把那山頂景色說的一文不值，把那山路說得難如蜀道，只盼李萬裏說一句不去。但李萬裏好容易來此，自然不願意錯過風景，況且川東也是山區，他每每讀書厭煩、倦怠了便到城外左近的山中游蕩，常常也能夠一口氣上去，自然知道山頂的景色再差也總是好過山腳，心中暗笑：你欺我不懂，偏偏我就是行家，偏不如你意。他讀過幾年書，雖然學識一般，但口才尚可，那向導不過是普通農家，口舌笨拙，哪裏是李萬裏的對手，辯駁不過，只好同行。

那赤甲山山路崎嶇，蜿蜒而上，直入雲端，李萬裏爬了許久也不見盡頭，此時日頭西斜，天邊升起一團火紅的雲霞，映得赤甲山也熠熠的閃著紅光，倒也不負赤甲這個名號。看到了這樣的美景，李萬裏心中也差不多滿足了，此時眼看天色不早，離登頂還有好大的山頭，自己卻已經口喘粗氣，大汗淋漓，累得夠嗆了。這赤甲山比起老家的那些小山那是高得多了，而且也難走的多，心中不禁打了老大的退堂鼓，卻又礙於臉面，想到方才誇下的海口，生怕那向導看輕了，遭他恥笑，口中不好明說，腳下卻放慢了許多了。

書童出自農家，體力倒要好得多，早已經上前了。李萬裏抹了抹汗，擡頭看了看入雲的山勢，其高不知多少，心道：罷了，笑便笑吧，我反正是走不動了，童兒的腳力倒好，跑的真快。正要招呼書童回轉，書童卻在上面叫了起來。聽他聲音驚惶不已，李萬裏心想莫不是出了什麽大事了，書童從來不像今天這麽慌亂。當下奮起力氣，三步並作兩步走，匆匆趕上去一看，卻原來是一個漢子倒在了路邊，李萬裏伸手探去，尚有鼻息，再看那人，面目倒還幹凈，只是衣衫卻破爛，身上中了好幾處刀劍傷，渾身血汙，手中卻緊緊握著一柄長劍。

李萬裏問那向導此處是否有山賊出沒，那向導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，說道山賊響馬那是亂世才有，如今太平盛世，人人安居樂業，哪裏有山賊這行當。其時盛唐之時，宮廷、民間都有好劍之風，李萬裏見這漢子不似惡人，又身受重傷，不疑有他，便合著向導、書童將他擡到了客棧中，尋了個郎中醫治。

這漢子便是莫孤雁，只是當時莫孤雁年方弱冠，劍法還沒有現在這般高超，聽他說是與劍客比劍落敗，本已負傷，不料又碰見了幾個仇家，一番廝殺，僥幸逃脫，幸得李萬裏搭救，這才撿回了一條命。

那乞丐點點頭道：“是以他為報救命之恩便傳你劍法，旨在讓你有一技防身。”

李萬裏長嘆一口氣，悵然道：“只是當時我心中只以為讀書做官才是正途，並沒有把他所授的劍法放在心上，只是閑暇無聊時耍耍，也是我們那裏人人敬我，沒人說我劍法其時不過是三腳貓的把式，唉，誰曾料到，我於求學一途實是資質有限，這麽多年還是一無所成，又自不量力，自以為劍法高超，落得個如此下場，也是我合當如此。這位先生居然看得出我這點粗淺劍法的來歷，可不知高姓大名？”

那乞丐笑道：“在下王簡，昔年那赤甲山中你所搭救的莫孤雁便是敗於我父王離之手，當年我還不過十來歲，與貴公子差不多大，那次比劍我就在場。”王簡腦海中不由得浮現起當時的場景來。當時他並不知道與父親比劍的是莫孤雁，只是驚嘆於莫孤雁如此年輕劍法竟然達到了如此高度，雖然不敵王離，落敗也是百招之後了。他還記得父親王離說過莫孤雁於劍法一道悟性極高，前途或未可限量。

李萬裏道：“原來如此，原來如此。軾兒，過來，我有話說。”

王簡知道李萬裏父子倆談話自己外人還是非禮勿聽，也不屑於聽。便走出了廟外，但見月明星稀，墨藍色的天空看上去深邃無比，王簡回想起當年父親最喜歡的便是在月下舞劍，他受父親影響也喜歡在夜間練劍，只有夜晚的清、冷、空、寂才能讓他聽到長劍的低語，就像夜間才有的蟲鳴聲一般，清風拂過山崗的草木之聲，水滴滴入水坑的聲音，這些聲音白天也有，只不過被白日的浮躁所淹沒，只在夜間才泛發出生機，因此也只有在夜間他才能夠感受到手中的長劍也是有生命的。

一只野鳥撲棱著翅膀飛向遠方，微風拂過，樹上的殘枝被吹斷，飄落的樹葉，剝落的樹皮，夜間的萬千景象在王簡腦海中閃現，他似乎能夠感受到天地間萬物的生機和呼吸，只有這夜能夠讓人沈浸。王簡負手而立，驀地睜開雙眼，看向天邊，口中冷冷的說道：“既然來了何必躲躲藏藏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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